【19】一友问:“欲于静坐时,将好名、好色、好货等根,逐一搜寻,扫除廓清,恐是剜肉做疫否?”先生正色曰:“这是我医人的方子,真是去得人病根。更有大本事人,过了十数年,亦还用得着。你如不用,且放起,不要作坏我的方子!”是友愧谢。少间曰:“此量非你事,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。”在坐者皆悚然。
【译文】一个朋友问:“想要在静坐时,把好名、好色、好财等病根逐一搜寻出来,清除干净。恐怕是剜肉补疮吧?”先生严肃地说:“这正是我治疗人的药方,确实能清除人的病根。即便那些能力大的人,过了十几年,也还用得着。你如果不用,就放在一边,不要糟蹋了我的药方。”这个朋友感到惭愧而道歉,过了一会儿,先生又说:“我估计也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,一定是我门下那些一知半解的人所讲,误导了你。”在座的人都肃然恭敬。
【20】一友问工夫不切。先生曰:“学问工夫,我已曾一句道尽,如何今日转说转远,都不着根!”对曰:“致良知盖闻教矣,然亦须讲明。”先生曰:“既知致良知,又何可讲明?良知本是明白,实落用功便是;不肯用功,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。”曰:“正求讲明致之之功。”先生曰:“此亦须你自家求,我亦无别法可道。昔有禅师,人来问法,只把麈尾提起。一日,其徒将其麈尾藏过,试他如何设法。禅师寻麈尾不见,又只空手提起。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麈尾,舍了这个,有何可提得?”少间,又一友请问功夫切要。先生旁顾曰:“我麈尾安在?”一时在坐者皆跃然。
【译文】一个朋友请教工夫不真切怎么办。先生说:“学问工夫,我曾经一句话讲清楚了,为什么现在越说越远,把握不住要领呢?”这位朋友回答道:“您说的致良知学说,我们已经听说过了,但还是要说明白。”先生说:“既然已经懂得致良知,又有什么需要讲明白的?良知本就明白昭彰,只要踏实用功就行;不肯用功,只口头上说,越说越糊涂。”朋友回答道:“正盼望讲明白寻求良知的工夫。”先生说:“这就得你自己去寻求了,我也没有其他办法讲清楚。从前有个禅师,别人来向他问佛法,他只是把拂尘提起来。有一天,学生把他的拂尘藏起来,看他怎么施展法术。禅师找不到拂尘,只得空手做出提起拂尘的样子。我所讲的这个良知,就是实施法术的拂尘。要是没有这个,有什么可讲的呢?”一会儿,又有一个朋友请教做工夫的关键。先生看着旁边说:“我的拂尘在哪?”当时在座的人都笑起来。
麈(zhǔ)尾,即拂尘。
【21】或问“至诚前知”。先生曰:“‘诚’是实理,只是一个良知。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‘神’,其萌动处就是‘几’。‘诚’、‘神’、‘几’曰圣人。圣人不贵‘前知’。祸福之来,虽圣人有所不免。圣人只是知‘几’,遇变而通耳。良知无前后,只知得见在的几,便是一了百了。若有个前知的心,就是私心,就有趋避利害的意。邵子必于前知,终是利害心未尽处。”
【译文】有人请教对《中庸》“至诚前知”的理解。先生说:“诚是真实的天理,就是一个良知。天理的作用与流行就是‘神’,发动之处就是‘几’。具备了‘诚’、‘神’、‘几’就是圣人。圣人并不重视“前知”。当祸福来临时,即使是圣人也有所不免。圣人只是知道‘几’,遇到变化有应对之道罢了。良知不分前后,只要知道了现时的‘几’,就是一了百了。如果有一个追求‘前知’的心,那就是私心,就有了趋利避害的私意。邵雍一定要追求预先知道,终究是他没有完全清除趋利避害的私心。”
语出《中庸》第二十四章:“至诚之道,可以前知。”意为至诚之人可以预知未来的事情。
邵雍(1011—1077),字尧夫,谥号康节,北宋范阳人,著名理学家,著有《伊川击壤集》、《皇极经世》等。
【22】先生曰:“无知无不知,本体原是如此。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,而自无物不照。无照无不照,原是日的本体。良知本无知,今却要有知;本无不知,今却疑有不知,只是信不及耳。”
【译文】先生说:“本体原本是无知无不知的。譬如太阳,并没有存心去照耀万物,但自然无不朗照万物。太阳的本体原本就是无照无不照。良知原本没有知,现在却要求它有知;本来没有不知,现在却怀疑它有所不知,就是因为还不能坚信良知而已。”
【23】先生曰:“‘惟天下至圣,为能聪明睿知’,旧看何等玄妙!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。耳原是聪,目原是明,心思原是睿知,圣人只是一能之尔。能处正是良知,众人不能,只是个不致知。何等明白简易!”
【译文】先生说:“‘惟天下至圣,为能聪明睿知’,以前看到这句话,觉得多么神妙!现在看来,原来是人人自身都具备的。耳朵原本就是聪敏的,眼睛原本就是明亮的,心思原本就是睿智的,圣人只是充分地呈现其本性而已。本性呈现之处就是良知。普通人不能做到,就是因为他们不去推致良知。这是多么明白简易啊!”
语出《中庸》第三十一章,意为只有天下至明的圣人才能够如此聪明睿智。
【24】问:“孔子所谓‘远虑’,周公‘夜以继日’,与‘将迎’不同。何如?”先生曰:“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,只是要存这天理。天理在人心,亘古亘今,无有终始。天理即是良知,千思万虑,只是要致良知。良知愈思愈精明,若不精思,漫然随事应去,良知便粗了。若只着在事上茫茫荡荡去思,叫做远虑,便不免有毁誉、得丧、人欲搀入其中,就是将迎了。周公终夜以思,只是‘戒慎不睹,恐惧不闻’的工夫,见得时,其气象与将迎自别。”